十四、伍副主任憶當年

 

莫少晟上班剛進律師事務所院內，就看到徐隆輝站在門口。

他停穩跳板車，徐隆輝就走了過來：“那個姓伍的真麻煩，不知他要搞什麼名堂。”

莫少晟已知道伍副主任跟婉兒是初中同學，但他佯裝不知道。

徐主任又道：“陳局長打來電話，說要你陪那個伍副主任到四合鄉去一下，你可得長個心眼，看他有什麼動作，回來跟我說。”

莫少晟實際上心裏有數，因為姜律師在昨天已說好了，要他陪著到四合鄉去調研，他擔心落下責任，當時就長了個心眼，聲稱要給徐主任打招呼，否則，要挨批評的。伍騰飛就答應說：“行，我叫吳書記給陳局長打招呼，陳局長會跟你主任說的。”

轉了這麼大一個彎，徐主任當然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徐主任又交待了注意事項，要求跟著“少提問題”、“少發表意見”等等，莫少晟一律用答復“是！”、“按您指示辦”。

徐主任說：“實際上也沒什麼，只是怕那個茅會長和伍副主任惹是生非，其實，那個茅會長、伍副主任雖然級別高，但沒有實權！只是怕他們弄出一些事情出來，對寧書記不利。更主要是怕他們到省裏去亂說一通，反正你長個心眼，留心伍副主任的舉動就行了。”

莫少晟諾諾連聲，笑道：“是呀，反正寧書記受害是事實，讓他們折騰去嘛。”

徐主任說：“還是注意一些，一個副廳級幹部，跑來關注這個事件，真麻煩。”

“副廳級？伍副主任是副廳級？”莫少晟脫口而出。

徐主任皺眉說：“是呵，這都是清明縣的那篇報導惹來的麻煩，寧家人弄巧成拙。”

莫少晟猜出是寧家人弄出的那篇報導，但還是假裝糊塗：“報導與寧家人有什麼關係？”

徐主任不快地說：“你不知道，上次吃飯的那個寧總，女同學是縣報社的主編，說是要擴大影響力，保護基層組織，弄出那篇文章，你說，這不是弄巧成拙？”又道：“你快去吧！”

當莫少晟和朱可可到達縣委大門口，那輛寶馬越野車早已停在大門口，姜律師已等在車上了。

他和朱可可鑽進車，伍副主任在吳書記陪同下出來。

 

車開了，吳書記的車在前面領路。伍副主任靠在副駕駛座椅上，揉了揉眉心：「本想安靜回趟老家，這下又興師動眾了。」

朱可可輕聲說：「縣裡也是重視您的安全和工作。」

伍副主任擺了擺手，語氣轉沉：「是重視我，還是重視我可能帶來的『麻煩』？那個寧顯貴，我昨天見了一面，說話遮遮掩掩，旁邊一群人幫著打掩護。一個村支書，能有這麼大排場，不尋常。」

車內安靜了片刻。伍副主任忽然問道：「你們前天見到婉兒……她還好嗎？」

他這聲「婉兒」叫得自然，讓姜律師和朱可可都微微一怔。姜律師斟酌著回道：「狀態比之前好些，但眼底……很苦。」

 

伍副主任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有件事，你們知道就行。我和她是初中同學。那時候，她是全校最優秀、也最驕傲的女孩子。」

他沒再說下去，但車裡的每個人都聽懂了他未言明的痛惜——那個明媚的少女，與如今身陷囹圄的被告，判若兩人。

朱可可鼓起勇氣說：「伍主任，她說有本日記，我們想去取來。那裡面也許有真相。」

「去找。」伍副主任的回答簡潔有力，他轉過頭，目光掃過車內三人，最終定格在前方的道路上，語氣恢復了領導的沉穩與決斷：「無論涉及到誰，無論背後多複雜，這個案子，必須水落石出。」

伍副主任望著窗外，聲音低沉："初中那年，我和婉兒一起參加全縣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她拿了第二名，我卻名落孫山。那時候我是班長，她只是學習委員，心裡真是又羨慕又不甘心。"

"後來縣一中摸底考，她又考了全縣第七，獲得免費就讀的資格。我至今記得那個月假，她騎著車趕回家幫忙幹活，我追上去祝賀她。她卻一針見血地說：'不是羨慕，是嫉妒吧？'"

"她那時就是這樣，聰明又鋒利。"伍副主任苦笑，"我當時不服氣，說總有一天會追上她。她回我：'你可是清明學霸，我當然等著瞧。'"

朱可可輕聲說："所以您一直努力超越......"

"是啊，可返校後，她就變了。"伍副主任神色黯然，"上課總是走神，後來才知道她父親在給村長蓋房時摔傷了。"

"村長就是那個寧顯貴？"朱可可憤憤。

伍副主任點頭："離畢業還有兩個月，她突然輟學。我和班主任去她家勸說，只見滿院的牲畜，屋裡瀰漫著中藥味。她父親躺在床上說：'不是不想讓孩子讀書，可寧顯貴不肯付醫藥費，這麼多田地誰來種？稅費誰來交？'"

"那時我才知道，寧顯貴承包水庫、工廠，號稱農民企業家，卻不肯出錢救人。我天真地說可以組織同學來幫忙種地，她父親只是搖頭。"

"正說著，婉兒從田裡回來，赤著腳，褲腿捲起，曬得黝黑。見到我們，她羞澀地低下頭......那一刻她的樣子，我至今難忘。"

車內一片寂靜。

姜律師輕聲說："難怪省裡都說您是重情義的人。"

伍副主任收回思緒："後來我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那是我第一次給女孩子寫紙條。我說她是'戰不敗的女神'，鼓勵她一定要堅強。"

"可她終究還是敗了。"姜律師嘆息，"所以您現在不顧一切要幫她，是出於當年的遺憾？"

"不全是。"伍副主任神色凝重，"更是出於一個官員的責任。這些年她經歷了什麼，才會從當年的優等生變成今天的殺人犯？"

當聽到婉兒十六歲時被寧顯貴強暴的往事，伍副主任震驚得說不出話。

"她說這些都記在日記裡。"姜律師補充。

伍副主任深吸一口氣："果然如此。他們越是阻撓，我越要查清真相。莫律師，你願意接手這個案子很有勇氣。如果在縣裡受阻，隨時可以到省城來。我們需要你這樣有良知的律師。"

朱可可急忙表態："我也想去省城學習！"

姜律師溫和地說："做個好律師不僅要精通法律，更要有擔當和良心。現在很多律師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實在令人痛心。"

"這些現象我很清楚。"伍副主任從後視鏡裡看著他們，"虛假訴訟、司法掮客時有發生。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需要堅持正義的人。"

莫少晟默默思忖，這位伍副主任確實是個正直的人，只是不知他能否頂住各方壓力，還婉兒一個公道。

車子駛入群山環抱的四合鎮，伍副主任輕聲說："到我家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