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初到氮肥厂遭刁难 理科生无奈承担三个月建造炉渣砖厂重任 初蒙万科长老吳关照 虚心好学坚实的基础知识和二十年艰难险阻历练出的超高适应能力显神威 三月内成功设计并建成炉渣砖厂 借落实知识份子政策东风顺利分得一套新居 窃贼入室一无所获 避难成都二十年后母亲返湘定居

1985年3月17号下午我回到在菜二队的家里,天气却令人意外地雨停了。我和艳华谈起去氮肥厂工作的事,她很高兴,一是我终于调进城了;二是调到了氮肥厂这个许多人想进都进不去的单位。

可是我心里却有些顾虑,一是:我自1964年3月17号离开化学专业开始接受批斗,至今已有整整二十一年没有接触过化学专业的事了。我原来在大学所学的知识还记得多少?还管不管用;二是:我原来学的是理科是做试验、搞研究的,而现在要去从事的是与稀有元素化学风马牛不相及的化肥的工业生产,我能不能适应?我把这些担心对艳华说了。

她说:你怕什么?做农活、做木匠、开山放炮炸石头、拉板车、养蜜蜂、搞民政、搞司法,哪一样是你以前学过的?你不照样都做得好好的吗?生产化肥你怕什么?化肥与化学总算也沾了点边吧!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离开学校后的恶劣环境和苦难经历,已经在无形之中造就了我适应新环境和新工作的能力,于是我对去氮肥厂工作又充满了信心。

三月十八号上午八点我到氮肥厂人事科报到,人事科长周建葵和科员周志文说:早就听说你要调到这里来,怎么今天才来报到?我说办理工作移交和连日阴雨把时间耽误了。周科长说:你是学化学的,厂领导研究决定安排你到技术科去工作。

接着周科长便把我带到厂长办公室柳子滔厂长那里,柳厂长要周科长去把技术科的万里科长叫来后,柳厂长指着我对万科长说:这位是湖大毕业的老大学生陳XX,安排到技术科工作,你去总务科帮他领一套办公桌椅,另外去帮他买一套制图用的图板、丁字尺和一套绘图仪器。

万科长走后,柳厂长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说我是学理科的,学的专业是稀有元素化学。柳厂长说:现在有一项工作要安排你去完成,那就是我们氮肥厂每天要烧二百至三百吨煤,每天排放的炉渣有好几十吨,厂区附近到处都堆满了炉渣,因此环保局每年要对我厂罚款三十多万元。现在株洲市氮肥厂已经办了一家炉渣砖厂,把他们厂里的炉渣变废为宝,制成了炉渣砖,这样他们每年的炉渣不但不被环保局罚款,而且制成的炉渣砖每年还可为他们厂赚回三十多万元。现在由你负责设计并建造一座炉渣砖厂,你看怎么样?

我当时心想:你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你明明知道我是学理科的只会操作试剂试管和仪器仪表进行研究,我连机械制图都没有学过,我一来你就要我设计一座炉渣砖厂,连一个适应工作的时间都不给我,你这不是成心想让我出洋相吗?但我转念一想:我如果不接受这项任务,那我从此就会在氮肥厂抬不起头,就会揹上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窩囊废的臭名,让我在氮肥厂永远也抬不起头。

我决心迎接这一挑战。我说:好吧!让我先到株洲氮肥厂的炉渣砖厂去参观一下,了解一下大概的情况吧!他说:你到厂办公室去开一张介绍信,要万科长同你一起去,他在那里有同学,办事方便一点(万科长原在氮肥厂当工人,因他父亲是县委宣传部长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时,他被推荐到湘潭大学化工系当了三年工农兵学员,所以有同学在株洲氮肥厂工作)。

第二天我和万科长一起座早班火车到了株洲,我带了个记录本和一把卷尺和万科长一起来到株洲氮肥厂。万科长找到他的同学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的同学把我们带到炉渣砖厂后,对砖厂的负责人指着我说:这位是汨罗氮肥厂的陈工(就是陈工程师的意思,他这是客气,恭维我,其实我那时连个技术员都不是),到这里参观炉渣砖厂,他要看什么就让他看什么;他问什么你们就告诉他什么。

然后万科长就对我说:你就在这里参观了解,我和我的老同学在他办公室等你。我和炉渣砖厂的负责人从炉渣砖的原理、原料配比、工艺流程、设备,生产能力聊起,我一边问一边记录,问完之后,已到午飯时间,万科长和他的同学来叫我到他们厂招待所的餐厅去吃午飯。午饭后万科长问我了解得怎么样了?我说大概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下午还想去看看实际的生产过程和设备的型号、规格、产地。他说:你继续了解吧!等你了解完我们再回去。

下午在炉渣砖厂负责人的带领下,我把压砖机、粉碎机等设备的规格、型号、产地都记下了,砖窑、搅拌机、传输系统、平板推砖车、砖车轨道、蒸汽管道系统等自制设备的必要的尺寸、生产能力等数据都记好了,还画了几张我认为必要的、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草图;又从炉渣砖厂厂长那里了解到长沙有一家湖南省建筑材料研究所,那里有一位姓刘的工程师是专门研究炉渣砖的。直到在株洲氮肥厂吃完晚饭才和万科长从株洲坐晚班火车回到汨罗。

第三天上午上班时,万科长对技术科的吳华山说:老吳,你到财务科借点钱,带陈工去文具店买一套绘图仪器、一块制图板、一把丁字尺、两个大一点的三角板,中华牌的绘图铅笔各种硬度的,每种都买几支,另外量角器、擦图片、刀片、橡皮擦……等给图用具都给他配齐。

老吳是部队的营级干部转业到汨罗,由于在汨罗党政机关没有熟人,以致最后被安排到氮肥厂技术科当了一名技术员。因老吳参军前曾在技校念过书,学过机械制图,参军后又在汽车部队搞过修理,对机械比较熟悉。老吳会机械制图,熟知机械制图的各种规则,而且也乐于助人。

我们来到文具店,那里有多种规格的绘图仪器,老吳对营业员说拿一套件数最多的绘图仪器、绘图板、三角板、丁字尺、量角器、比例尺……都要最好的。老吳对我说:你这样的老牌大学生就该买最好的绘图仪器给你。花了一个上午,我们把我所需的绘图仪器全部买齐了。回来时在路上我对老吳说:机械制图我从来没有学过,以后还得向你请教。他说:对你来说这容易得很,你一学就会。一开始你有些规则不熟悉,你只管问我就是。

我们回到技术科的大办公室,刚坐下不久,只见一位戴眼镜个子不高、胖胖的男士在万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技术科,万科长向他介绍我说:这位就是新来的陈工,此人连忙伸出手朝我走过来与我握手;一边说道:久仰!久仰,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叫程培胜也是湖大化学系的,比你低一届。我以前在氮肥厂当过工程师和厂长,前两年调到市里当管工业的副市长,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你,居然就在我市玉池乡当民政助理。

然后程副市长指着我对技术科的人说:他就是湖大的高材生陈XX。此时技术科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这么一介绍,却加重了我的心理负担,我如果没有完成设计并建造炉渣砖厂的任务,那豈不会成为氮肥厂的笑谈:什么湖大毕业的高材生呀!连个炉渣砖厂都搞不出来。因为对许多没有读过大学的人来说,他们可不管你什么专业不专业,在他们心目中,你既然读了大学那就应该什么都懂。

那天下午上班后,我在正在整理昨天去株洲参现炉渣砖厂的资料,柳厂长来到技术科我说:陈工,炉渣砖厂的设计、施工要抓紧,上面催得紧,要求在三个月内建成投产。我说:我没有搞过炉渣砖,不知道难度有多大,我没有把握,我尽力爭取吧!

他走后,我想:时间这么紧,我不能等全部都设计好之后,再开始施工,我必须先把厂区的平面佈置图先绘制出来,厂房尺寸、高矮确定下来,先开始土建,然后把标准设备的数量、型号确定下来,把采购计划报到供应科(因为那时工业设备供应紧张,采购需要时间较长)然后再设计自制设备,设计好一套设备就赶紧交到制作班去加工制作一套。

此时我想要设计必须先学会机械制图,因此必须先去新华书店买一本机械制图的书先了解一下机械、土建设计的规则和具体方式。于是这天下午四点我对万科长说:我想提前一个多小时下班,去新华书店买一本机械制图方面的书,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到新华书店找了一下,发现有一本华中工学院编的《机械制图》内容比较详尽。我把这本书买下来,回到家里,看了差不多一个通霄。第二天上班,就和老吳到基建科借了一把五十米的皮尺,到计划兴建炉渣砖厂的场地,把那块地的尺寸及各边之间的夾角都测量好后(边与边之间的夾角通过平面几何和三角函数可以计算出来,幸好这些中学的基础知识我都还记得),于是就回到技术科去绘制厂房的平面佈置图。

老吳告诉我图纸共有几种规格、图纸如何用绘图钉固定在图板上、机械尺寸如何标记、土建尺寸如何标记、图框如何绘制,图纸的右下方要留出一个矩形位置盖上图标,图标上的格子里哪一格是标注图纸名称的、哪一格是标注图纸比例的、哪一格是标注设计人姓名的……。昨天看一通晚那本《机械制图》使我明白了机械制图就是通过物体的平面、立面、侧面和剖面图来表示这个物体的具体形状,使任何一位会识机械图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个物体的形状、大小和材质。对于一个具备平面几何、三角和立体几何知识的人而言,他只要熟悉了机械制图的一些具体规则,就能迅速掌握机械制图的方法,并学会识图。

在老吳的指点之下,我很快就绘制了一张炉渣砖厂的平面佈置图,由于厂房就是普通的砖木结构的简易厂房,老吳说这种简易厂房你图都不要画,我带你到基建科去的把厂房的长度、宽度和高度告诉他们,基建科就会找施工队把它盖好。

我和老吳到基建科找到钟科长把厂房的位置,尺寸告诉他们之后,这件事就这样搞定了。接着我又把标准设备(主要是制砖机、轮碾机等设备)的规格型号数量和厂家名称造好采购计划,经柳厂长签字批准后,报到供应科进行采购。

接下来我再开始非标自制设备的设计,主要有蒸汽烘砖炉、物料搅拌机、皮带运输机、炉渣砖运输车,运砖车轨道系统以及蒸汽、水源管道系统的设计,每设计好一样,就交制作班去加工制造,每制成一件或购得一件设备就安装一件,除了有老吳协助之外,厂里还派了刘介先和曹光荣协助沪渣砖厂的建造、安装。

中途我又到株洲氮肥厂的炉渣砖厂去过几次,以了解设计、施工中遇到的问题,还专程到长沙的省建材研究所向专门研究炉渣砖的刘工请教炉渣砖材料配方改进的最新成果。

这年的五月份氮肥厂进大门右侧的一栋新职工宿舍落成,在职工打分分配房子之前,柳厂长和万科长对我说:你现在租住在菜队上下班不太方便,现在尊重知识份子、尊重人才,厂领导研究决定优先分配一套房子给你,你自己到新房子去看一看,你相中了哪一套,就把哪一套分配给你,其余的房子再按打分的高低分配给其他职工。

我带着艳华到新房子去看了一下,这是一栋两层楼中间隔断成两栋的房子,前后两间,南边有-个阳台与房间一样宽,前面一间的前面是一道公用走廊,走廊对面是一间厨房。也就是通常说的两室一厨一阳台,比我们在菜队租住的一室加一共用厨房要宽敝了许多,我们选定了东端这一栋二楼靠间墙的那一套。因二楼比较干燥,靠间墙那一套西端的走廊末端是封闭的,没有人行走经过,可以利用来放置藕煤和杂物,相当于又增加了一截走廊的面积。

选好房回来,艳华很高兴,说:终于可以住到宿舍了。选好房后,老吳问我何时搬家?并要我先把行李、家具整理好告诉他,他去找汽车队要个车,要技术科的人一起来帮忙,一车就幚你搬完了。

我和艳华整理好行李后,告诉老吳,第二天上午,老吳到厂汽车队要了一台“解放”牌货车,带了七八个技术科的人,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把行李、家具都搬上了车,拉到新宿舍大门前,大家又上手八脚帮忙把行李、家具搬上了二楼的新房里。我和艳华谢谢老吳和技术科的同事后,就把什物、家具床舖安放好,此时整栋房子还只有我们一家住户,直到后来,其他房间分配给职工后,宿舍才往满了人,同一层楼的住户才成了往来密切的邻居。

搬到氮肥厂新宿舍不久,艳华就提出要用那年发大水乡里补助的0.5立方木材和平反后补发的1500元钱来请木匠到家里来制作几件家具。我说:干脆再去买一点木材,多打几件家具送几件给正仁,他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以前我在乡下和养蜂时,他对我的关照不少,现在我们情况改善了,也应关照他一下。艳华说:这是应该的。

于是艳华就找了在木器厂工作的、她原来在学校的一位同事马老师的几子帮忙在市木器厂买了一些木材,又从艳华老家请来了手艺高超的木匠金师傅。我又和艳华到长沙中山路百货公司的家具商场去看了几件我们中意的家具,我量好家具的尺寸,并绘好草图。回来后又画成正规的效果图,交给金师傅,请他按图加工制作。金师傅不仅手艺精湛,而且头脑十分聪明,他照着我画的图纸,可以分毫不差地把这件家具制作出来,他制作的家具的门、抽屉都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没有。

记得后来在1988年有一次白天上班时,家里进了贼(那时艳华已招工在厂财会室上班、我上班、芳芳进了小学、咪咪进了厂里的幼儿园,所以白天家里没有人),到中午下班时回家一看,房门已被盗贼打开了,柜子里的衣物被翻了一地,放了钱的那个抽屉的上面还放了一把菜刀,抽屉四边还有窃贼用菜刀撬过的痕迹,可是因为抽屉四边的缝隙太小连刀都插不进,以致窃贼未能把抽屉打开,把里面放的钱盗走,这次进贼,除了东西被窃贼翻了一地之外,居然未造成任何损失。让我们不得不惊叹金师傅手艺的精湛高超,连窃贼也奈何不了他制作的家具。

上世纪八十年代,氮肥厂是汨罗最富裕的单位,所以是窃贼们重点关照的对象,被盗窃的现象时有发生。家具制作好后,我找了厂里到长沙去拉货的卡车顺便把给正仁做的的一个三页柜、一个高低柜、一个床铺拉到了正仁家里。

1985年母亲已经从上海姨妈家回到已阔别了二十年的长沙,住在正仁家里,有时也到汨罗来住一段时间,尽管当时只有大姐家的经济条件最好,房子也宽敞,大姐也希望母亲能回成都,但母亲基于传统的观念,认为靠女儿总不是长久之计,此外父亲的墓地又在长沙,将来自己去世后,可以和父亲合葬一起,所以才决定回长沙养老。

我利用做家具后余下的一些楠木用我的木工手艺为母亲制作了一把烤火的方凳,凳子上面的格架是活动的,冬天可以把格架打开,把烧了木炭的烘篮子放到方凳里面,再盖上格架,然后把方凳四周用布围起来,这样天冷时母亲坐在这个凳子上不论是看书、看电视或与邻居聊天时就会很暖和,母亲拿到这个烤火凳子后非常高兴。

我们刚搬到氮肥厂宿舍后,家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家用电器,后来这年的夏天因太热,晚上芳芳、咪咪都睡不好觉,母亲来我家居住时,见此情况,她花了八十元给我们买了一台当时最好的“飞鹰牌”吊扇,这是我们家的第一台家用电器。那时我们看电视都只能到隔壁邻舍贺志辉、楊冬梅夫妇家去看,他们家也是与我们关系最好的邻居,他们很喜欢我们的两个女儿与我母亲关系也很好。楊冬梅知道我母亲很讲究飲食,有一天她上班时路过菜场见到一条刚从汨罗江捞上来的有三斤多重的大白鳝(学名叫河鳗),她知道我母亲会喜欢,连忙帮我母亲买了下来,我母亲见到后非常高兴对她说:谢谢你!几十年没有吃过这么大的白鳝了。“解放”前和“解放”初期长沙道门口菜市场还经常能买到白鳝,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于过度捞捕和水质污染的加剧,白鳝的数量锐减,菜场上已很难见到白鳝了,更不用说三斤多这么大的白鳝。母亲将这条白鳝红烧,这是母亲的拿手好菜之一,吃起来又鲜又嫩又香,我也是几十年没有吃过母亲做的红烧白鳝了(此后再也没有吃过),这回终于又大飽口福。

直到1986年艳华的弟弟才从他们单位帮我们弄到一张购买电视机的票,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终于买到了一台韶峰牌17吋黑白电视,从而结束了我们每天晚上到别人家去蹭电视看的历史。

到这年下半年我见艳华又要上班(她那时在氮肥厂肥料坪做临时工,专门负责给装车时破损的塑料包装袋换包,每包肥料有五十斤重,工作十分辛苦)又要照顾两个小孩还要洗衣做饭(当然有时也是我做饭),我决定买一台洗衣机,以减轻她的负担,我们花了两百多元买了一台白菊牌洗衣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