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征文入选的十几篇文章,鄙人认真读了几篇,油然而生几分感慨与共鸣。整体上看,这些文章鲜明、愤慨的指向,莫不持之以据,发之于心,决非冲着区区几千元人民币的奖金而来,不是民运阵营内江湖油条或生意人写得出来的。例如:比孚的《致中国知识分子书》,沫文的《致习近平的公开信》、马青的《致装睡的人》,它反映了两个令人欣慰的现状与趋势:
- 吾道不孤,大有同道在,追求自由、民主的事业不会薪绝火灭。
- 这些作者多数人名为网上未闻,不排除是需要使用化名的缘故。让“新人”并起,使民运不再是“老人”尤其所谓名人名流的专属阵地,本是民运事业应有的追求与使命所在。若“新人”能丢弃文人相轻、自以为是的陋习,多点思考,或许能为令人叹息的民运事业带来新气象。
时势演变加速乃至凶险难测为今日世界的新特点,中国情况尤其如此,大变将临,无可避免。怎么做才能在大变中让民运人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历史作用,是对所有追求民主的人的考验。为此,各抒已见,见仁见智,当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行为。不要害怕某些如孟加拉式勇武行为的副作用,那叫庸人自忧。鉴于人性中恶的一面在中国不是退化了而是进化了,尤其当局在镇压上歇斯底里,改变现实凭恃的应是有力的行为,而不是说教,更不是既不接地气,又只知食人牙慧的陈词滥调。从上述入选文章的倾向看,至少接地气,存血性。
末了说一句,鄙人也曾参与征文,虽未入选,仍觉欣慰,理由已经说了。现附上拙文《致知识分子书》。
《致知识分子书》
吴严

文明为智慧生命独创,她需要遵循自然规律即天道而运行,却也自有特殊性,另需打造供自身生存与发展的人道。生存不易,发展更难。生存离不开群体的重复性生产以及由专职人员维护社会秩序,发展需要知识分子具有创意的劳动。创意为文明树上的绚丽花朵。
不幸,此种本应该互相协作的人道关系,逐渐被扭曲被异化。秩序维护者先把自然的秩序强制力扭曲为特权,再利用特权使自身成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于是,众生被异化成了牛马,知识分子被异化成了统治者的仆从。
此一扭曲与异化过程持续了几千年,专制国家里一直持续至今。统治者给这样的历史与现实编造了数不清的神话;受命于天、英明、伟大、历史的选择,等等。事儿没完,为了占有更多的资源,满足更大的野心,又出来了穷兵黩武,侵略扩张,于是国与国关系也被扭曲。互相作用力下,血腥厮杀无休无止,杀人工具和技巧被发展得一波又一波前所未有,文明愈前行,愈不安全。
这样的文明只能是自己讽刺自己,自己侮辱自己,特别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是这样。因为,既然文明大厦主要由知识分子的创造性劳动所建造,莫非建造出来一个这样的文明大厦,是知识分子的初衷?
所幸外部的知识分子早已正视生活的荒谬,而这号荒谬原本应该由中国的知识分子先正视。因为中国自先秦起便是俗权社会,一直传承不断。欧洲回归俗权是在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以后。然而,欧洲通过一连串大动作,打造了欧风,孕育了美雨。这场改变了世界的滚滚洪流,知识分子始终走在时代前沿。日心说颠覆了人的认识论,工业革命改变了物质生产,《政府论》为民主代议制打下了理论基础,《论自由》揭示了人道的真谛,他们汇合成了欧风美雨的源头。欧风美雨未必是未来生活的方向,但迄今为止功效巨大,使人道不再全然停留在纸面上。为什么中国的俗权孕育不出巨大的推陈出新冲动?而在千年以前,中国知识分子的造诣可是走在世界前沿。百家争鸣,秦砖汉瓦,璀璨唐诗,皆是明证。
不能不说,中国知识分子需要正视和承认自身的偏差。认识论上,知识分子太过重视天道,相应地疏忽了人道。天道当然不因人道的存亡而存亡,但没有了对人道的强调,人类文明就会一步步回归动物世界。
这样的认识偏差汉承秦制后特别独尊儒术后表现得很明显。既然皇权受命于天,皇权统治自然顺天理,合天道。到了宋、明时期理学得势,存天理,灭人欲被皇权推崇,谬误便深入人心,任什么荒唐事儿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突出如小民无论遭了多少罪,皆成了命中注定或因前世作下了孽。相应地,普通劳动者的血汗积累,知识分子的创造性劳动结晶,便顺理成章地投向了建造大量皇陵侯墓,供那些皇子皇孙尽情挥霍。谈什么藏富于民。可是没有藏富于民,文明的提升便没有财力的支持和创新的积极性。
平民百姓命运悲苦,普通知识分子不但一样如此,而且心灵更加痛苦。是因他们懂得事理较多,心灵感受便相对敏感。可是他们人数既少,大多又手无缚鸡之力。既然任何时代都是生存第一,他们也就只能随波逐流。又一个荒谬出来了。他们需要向专制权力屈服,渐渐,“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成了立身保命的前提,也成了人生的最高价值取向。只是这样一来,除了歌颂皇恩,山呼万岁,还得磨平身上所有棱角,性格自此扭曲。进而,同行相轻,互相检举、告密、落井下石,对待卑贱小民必须心硬手狠,等等,扭曲的性格再变得猥琐。认识论上本来肤浅,性格又变得猥琐,自宋、明以来,知识分子再无大造诣,也就不奇怪了。还有更可悲的事儿,并非不复知识分子出自善意的努力,成了事实上的助纣为虐。
时光流转到了共产党时代。共产党宣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劳动人民将当家作主,共建再也没有剥削和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几乎所有知识分子,无分科目,都为之心情振奋,这不正是久久压抑心底的崇高的价值取向么。为此,生活苦一点,工作累一点,算得了什么。但是,反右运动一来,他们先是瞠目结舌,随之哭都来不及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多数人只能认命,少数聪明人便再演检举、揭发、告密、落井下石的把戏,只为能求得党的宽大处理。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到来。
党承认了工作失误,不过,儿不能嫌母丑,母亲错怪错打了儿女,儿女能够记仇吗?于是知识分子又纷纷振作起来,因为总不能不爱国啊。然而,六•四的坦克马上告诉了他们国的内核是什么?就是红一代、红二代、红三代……万万代。
因为这里是特色国,特色国里天天形势大好,新的领袖当然要为世界指明方向,国事无须小民过问,“妄议”可是罪过,正好小民都有烦心事儿操心不尽。便是不被抓,不被坑,不被骗。需要天天提防祸从天降和关心食品安全,可是防不胜防。官场如此,职场商场如此,邻里如此,两性关系一样如此,只因“他人即地狱”。
同样叫改革,晚清社会生活就没有今天这般糜烂,这般后患严重。武汉病毒一下子让世界目瞪口呆,经济的迅速垮塌让年轻人从失望到绝望。偌大国家只能有一种声音,寻衅滋事罪名可以把所有不同声音套进去。对知识分子惩罚尤重,因为你有不小的社会影响力。当然金灿荣、张维为之流不在此列。
绝大多数仍希望守住基本良知与职业操守底线的知识分子,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李克强已贵为正国级,自创了克强经济学,壮志可曾得酬?李文亮不过是恪守了职业道德,在警察面前,敢不签署承诺书?屠呦呦只能成为国外的院士,她在中国的院士资格硬是通不过……世界将进入大重构时代,我们不应该再为千年的荒谬和大鱼吃小鱼的现实买单,即使只为自己和各自的子孙着想。因为我们的劳动成果,特权阶层到底给了我们多少,他们又拿走了多少?
今天,我们需要新的眼光新的情感。如果我们尚且固守着旧思维旧思想旧伦理旧性格,怎能引导这块土地走向生机焕发。为此,我们需要先认识清楚这块土地的苦难之源。西方也曾有过令知识分子痛苦、不能不逢迎现实的故事,但他们并未从此放弃对自由、民主的追求。他们非常明白,放弃了人道根本,文明就成了空壳。一个空壳文明,将不免脆断,无分阶层都将遭殃。社会主义试验对人道的极度蔑视,于生产力一曝十寒的破坏作用,终于使它不可持续。事已至此,不与伤心的现实合作,我们需要先迈出这一步。
知识分子有权理直气壮宣称,作为文明大厦的主要设计者和建造者,我们理所当然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之一,而不是专制特权的仆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