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澳华文坊
作者:何与怀
献给父亲的《静静的海牙》也是夏儿向普鲁斯特的致敬
那么,文如其人的夏儿,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在其三观影响下的写作风格是怎样形成的呢?
我注意到,夏儿把《静静的海牙》“献给亲爱的父亲”。她在书的扉页上这样写着。

夏儿父亲香港作家曾进奎先生
夏儿的父亲年青时是革命者,是游击队文化教员,是党报的编辑,但由于曾经参加过国民党,有“历史问题”,因此被下放到广东佛山市华英中学,任高中语文教师。她父亲一生最爱的书是唐诗宋词,外国文学则是《日瓦戈医生》,看了无数遍,这微妙地反映了他的内心深处。在教育岗位上,父亲是远近有名的老师,培养了很多优秀学生,但最终还是由于发言直率,再次受到组织迫害,心情非常恶劣,最后离开大陆,也总算逃过了文革大劫。父亲深深悔恨自己走错了路,浪费一生。

夏儿(左一)和她的爸爸、妈妈、嫂子、哥哥、妹妹。
童年的忆记会在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夏儿小小年纪时父亲就对她们兄妹要求非常严格。要她和哥哥学习唐诗宋词,兵车行、长恨歌、琵琶行、木兰辞等等,她和哥哥都能倒背如流。父亲出走香港之后,夏儿很早就失去父亲的教育和保护,一直生活在恐慌之中。但父亲对文学的热爱已是夏儿生命的基因。在没有父亲指导的情况下,她阅读了大量的西方文经典作品,形成自己的人生观。多年以后,开始成熟的她投入了文学创作。夏儿说,她的文学生涯与父亲有密切的关系。父亲在香港是一个作家,写连载,出版过书,但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从小离开的女儿,居然继承他的热爱,也成为了一个作家。现在,她把《静静的海牙》这部小说献给父亲,以纪念父亲永恒的爱。
夏儿深情地追忆父亲生前长期一直给她写信,教育她要善良正直,弱者自爱,还要爱人,这深深地进入了她三观的基础。我注意到,《静静的海牙》的引子,特别描写了两只小猎豹。它暗示了小说内容:爱的纠缠,其中包含亲情、爱情、友情的纠缠,包含了命运给人生造成的遗憾,包含了艺术与生活之间关系的思考与困惑。这部小说里面几乎所有角色,都逃不过这种命运。大部分是弱势群体,被命运践踏,包括主角。

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
我也注意到,夏儿在她的写作感悟里,一开头就专门提到以“追忆”著称的意识流鼻祖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如果梵高在绘画上是夏儿的偶像,在文学上这位二十世纪法国伟大的小说家便是她的偶像,夏儿以《静静的海牙》向偶像致敬。
夏儿在阅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之前,就听说这个人的写作非常奇特,随意地把不同风格的东西放进小说中,诗、散文、报道、评论……创造了新的写法。他的“随意”,其实正是高明之处——普鲁斯特让形式看似松散,实则服从于“记忆的流动”这一主线。这启发了夏儿,给了她灵感与勇气,也随意发挥。夏儿觉得自己观察、感受事物的方式,“天然与普鲁斯特接近”,觉得自己细腻,纤弱,神经过敏,有时激烈极端,近乎病态。
夏儿发觉自己与普鲁斯特同病相怜,一样虚弱多病,但两人的境况又很奇特地如此不一样。有一种母爱——母亲的操控和不能抗拒的关怀——会让孩子窒息,这很不幸落在普鲁斯特和她母亲的身上。而夏儿,她一直追寻父亲的影子,寻求父爱。她七岁那年,父亲离开,再见时已经二十四岁,此后直到父亲去世,见面加起来不足一个月。夏儿是一颗孤独柔弱的小草,在背阴的石缝里艰难生长。
阅读普鲁斯特,夏儿深深感受到:“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回忆中的生活比此时此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景观,而在于拥有新的眼光。”“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中译本封面
夏儿领悟了:写作是一种抵抗遗忘。把稍纵即逝的瞬间转化为永恒的文学,也是文学的目的之一。虽然这并不是普鲁斯特的原话,但却是非常“普鲁斯特”的。在他“抵抗遗忘”的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中,普鲁斯特深刻探讨了时间的流逝与记忆的复苏。在此书结尾,普鲁斯特提出了艺术的任务正是揭示这些隐藏于时间之下的真实感受。关于瞬间与永恒,他认为某些感官经验可以唤起“非自愿记忆”即“无意识记忆”,让过去在当下复活。而写作,是将这种复活“固定”下来的一种方式。是的,“过去并未消逝,它只是被掩埋;一旦被触发,就会全然复活。”夏儿确信,并写出了。在她这部二十三万字的小说中,夏儿展示了女主人公画家舒玉从青春到暮年的各种生活碎片,抒发出自己各种感慨、思考及冥想,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这是了不起的“复活”。天然与普鲁斯特接近的夏儿说:
在我,人生像一场由梦想,欢乐、幻灭、沉沦、绝望、再觉醒组成的连续剧。生命是一条浑浊的长河……写作,就是在追忆中,在再创造中,在幻想与虚构中让这条河变清澈。找出亮点,把它们串成一条发光的珠链,向人生交功课,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挑战。(夏儿,《关于我的写作》,悉尼《澳華新文苑》第12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