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澳华文坊


关于“新移民文学”进入中国当代文学史


夏儿是1989年移居澳洲的。在1989年前后那几年,中国出现新移民大潮。那些新移民里,大多是大学毕业的文化人,他们在文革初期,曾卷进“全国大串连”的狂热中,现在出国便戏称之为“世界大串连”,他们中的作家写出的作品被冠以“新移民文学”。和世界各国华裔新移民作家作品一起,夏儿的小说《静静的海牙》,以及《望鹤兰》,也可被称之为这种新移民文学。




本文作者何与怀博士与陈思和教授再会于悉尼(2011年5月16日)


有一个观点,说新移民作家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海外军团”,新移民文学实质上是一种“离境写作”,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延伸”,可看作中国当代文学富有新质的组成部分,有足够的依据进入中国当代文学史。事实上,1999年,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在他出版的令学术界耳目一新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就专辟一章“新的写作空间的拓展”,其中的第三节“中外文化撞击的空间”就以海外新移民作家及其创作为研究对象,率先将严歌苓、高行健……等新移民作家的海外题材创作纳入研究视野。但是,将新移民文学从“海外华文文学”中离析出来这一文学史处理方式,特别是把新移民文学看作是一种“离境写作”,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延伸”,不能不遭到许多人的质疑。


有一些学者,例如中国海南师范大学的毕光明教授,他们赞成把新移民文学纳入中国当代文学组成部分,是着眼文学批判历史和剖析人性的社会文化功能及审美作用,可以更有利于发掘它的文化与艺术价值,更有利于发挥它的社会与审美作用。毕光明教授说,新移民小说的写作是创作主体在跨文化场景中视界融合的产物,将其置于中国当代文学中呈现出新的色谱,效果是改变了中国当代文学的面貌,给中国大陆作家以艺术启示,也挑战和修正了大陆作者的期待视野。他还认为,随着中国大陆作家和读者的视野拓展,新时期文学在本土上也能实现处理中西文化冲突的经验,但新移民文学即使随着创作主体异域经验的加强而质地翻新,大陆中国当代文学的与之融汇仍无窒碍。(毕光明,《中国经验与期待视野:新移民小说的入史依据》,《南方文坛》,2014年6月)




本文作者何与怀博士与毕光明教授摄于世界华人作家笔会2025墨尔本会议上。


毕光明教授的这个期盼不错,但可能是理想主义的一厢情愿,特别是在当今严酷的中国政治生态环境状况下。




1979年,夏志清教授英文巨著中译本《中国现代小说史》出版。


大家知道,1979年,文学研究者、美籍华裔教授夏志清一部英文巨著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1917-1957被译成中文出版。就是他这部《中国现代小说史》,直接推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学研究界“重写文学史”运动。这个运动打破了毛泽东文艺路线的枷锁,不但让张爱玲、沈从文这些文学大家重见天日,更促使中国新时期文学大繁荣(参阅拙文《保卫文学:从夏志清评张爱玲两部作品谈起》,收进笔者《世界华文文学评论集(上卷)》,世界华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5年5月,页2-28)。




何与怀博士《世界华文文学评论集》封面


而现在,中国又出现了新一轮“重写文学史”的要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要求呢?可以北京大学中文系党委书记贺桂梅教授的一篇大文说明。在她的作为头条刊登于北京《文学评论》2023年第5期的《“重写”百年文学史: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与实践》一开头,她开宗明义就说:


“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的重大理论创新,为思考和推动中国百年文学史研究的范式转型提供了当代性契机和理论资源,为重新建构百年文学史叙述的新形态提供了可能性。可以说,这也是21世纪展开新一轮“重写文学史”研究实践的主要理论基础。




贺桂梅书记大文作为头条刊登于北京《文学评论》2023年第5期。


她的大文这样结语:


“中国式现代化”是从人类文明史高度提出的新理论,不仅关涉中华民族的命运,也将塑造人类文明史上的新形态。西方式现代化理论主要侧重社会科学领域的理论阐释,并且自觉不自觉地拘囿于西方中心主义逻辑。正是对“文化”问题的重视,使得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再也不能讨论“单数的现代性”了。“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项“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从这样的高度来思考中国百年文学史研究的范式转型,挑战的不仅是文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也将是人文学的想象力。


贺桂梅书记/教授这两段话的意思非常明确。这样的“重写文学史”如果得逞,中国当代文学会走向何方?努力迎合因而“荣幸”地被收编进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新移民文学”,又将会出现何种状况?这不能不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