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審: 七律 登廬山 1959年7月1日
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裡可耕田。
官方【注釋】
四百旋:廬山盤山公路三十五公里,有近四百處轉彎。
九派、三吳:毛澤東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致鐘學坤的信,“九派,湘、鄂、贛三省的九條大河。究竟哪九條,其說不一,不必深究。三吳,古稱蘇州為東吳,常州為中吳,湖州為西吳。”
陶令:陶淵明。曾作彭澤令八十八天。
桃花源:見陶淵明《桃花源詩並記》,一漁人溯著溪流而上,發現盡頭處是一片桃林,將一群秦朝避難者的後代,與塵世隔絕;他們在山中過著自給自足,無憂無慮的隱居生活。
官方【題解】
本詩原有小序,“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九日登廬山,望鄱陽湖,揚子江。千巒競秀,萬壑爭流,紅日方升,成詩八句。”當時毛澤東上山開中共八屆八中全會。
他在九月一日致《詩刊》的信裡說,“近日寫了兩首七律,錄上正改。自以為可,可以上《詩刊》。”又說,“近日右傾機會主義倡狂進攻,說人民事業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 我這兩首詩,也算是答覆那些王八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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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琉抉隐发微精準解讀重审
筆者是在中學讀書時第一次看到這首詩,因知識很有限,自然是很敬佩,很欣賞的,而且衷心感到很幸福,幸福自己活在如此偉大、詩情如此雄奇瑰麗的毛時代。這首詩的第一句就令人驚歎不巳:噢!一山飛峙大江邊!這句語太不平凡,太了不起了!……
應該謝謝老天的安排,我讀完初中就離開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的學校,上山下鄉去了農場,一方面是我迅速看到了社會的真相,農民的困苦令我強烈懷疑毛的偉光正,另一方面是我的父母很疼愛我,支持我特懶勞動,特勤自學,我的文學、史學、 哲學知識因而得以突飛猛進,文革爆發時我已能獨立思想,敢於懷疑一切。1967年我遊覽全國時登上泰山,在玉皇頂上沉吟思索杜甫的《望嶽》的寫作技巧,隨即驚覺毛這首《七律·登廬山》的寫作技巧,一塌糊塗,十分糟糕。這裏可以作一比較:
杜甫: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全詩沒有 “望”字,但句句寫向嶽而望。距離是自遠而近,時間是從朝至暮,最後由望嶽設想將來登嶽。
在古代,泰山之南是魯國,泰山之北為齊國,所以“齊魯青未了”,驚人精准、銳利,難怪明代莫如忠《登東郡望嶽樓》詩說:“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即杜甫)人?”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是寫近望所見泰山的青翠神秀和巍峨高大,給上句“青未了”作注及增色。“鍾”字是孕育涵養之意,亦即將泰山寫得對人間有情有義。“割”即分割,山向日的一面為“陽”,山背日的一面為“陰”,由於山高,天色的昏暗或明亮因而分割於山之陰、陽面,這個“割”字,用得生動 、奇險。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兩句,是寫細望。只見山中雲氣蕩漾,層出不窮;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望著,故眼眶似決裂。“歸鳥”是投林還巢的鳥。請留意,這個“胸”,及“眥(即眼晴)”,你可解讀為作者杜甫之“胸”及“眥”,你也可解讀為泰山之“胸”及“眥”,解讀為泰山之胸之眼顯然更妙。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是寫望嶽而生的登嶽意願。“會當”是唐朝口語,意即“一定要”。如果把“會當”解作“應當”,便欠準確,神氣索然。“一覽眾山小”是說作者或登臨泰山者將一覽眾山小,你若解讀為是泰山一覽眾山小,便不恰當了,因為作者(或登臨泰山者)不去“淩絕頂”,在泰山眼中,仍是“眾山小”的。
請讀者留意:杜甫這首詩,第一句至第六句,寫的都是泰山,在解讀時,在每一句前都加上“泰山呵,你……”,語法絶對沒錯,第七句是作者出場,第八句展示作者心雄天下的意氣,因為必要站在泰山絕頂,才能小天下,所以這第八句實質還是寫回泰山。總括而言,八句詩各有神采,但又團結一致,作者和泰山幾乎合而為一。
至於毛這首《七律·登廬山》 ,據諸多拍馬屁的鑒賞指導書報導,毛原作第二句是“欲上逶迤四百盤”,第四句是“熱風飛雨灑江天”,第七、八句原是“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由於胡喬木、臧克家、郭沬若等人多次提議,毛最後才修改改定今本,拍馬屁者大吹大擂“躍”字含有大躍進的時代精神,“躍”字和“飛峙”的“飛”字互相輝映,精彩至極 。
其實,全詩最臭的恰好是 “躍”字 ,請問這世界有誰去登山遊覧,會擺出大躍進的拚命姿勢及時代精神?躍是誰躍?自然是詩作者即毛躍,毛偉不偉大還要靠他能否猴子般或老虎般“躍”來展示嗎?“躍”字之糟,是在於作者這麼快就破門而出,這個廬山的形狀形勝還怎麼寫?因為“躍”字太生硬、礙眼,第二句的聚焦點自然在人而不在廬山的“蔥蘢四百旋”了,它同時導至第三句的“冷眼”只能是“躍”者的“冷眼”,而不能是廬山的“冷眼”,第四句的“熱風”同樣只能是“躍”者感受的“熱風”,而不能是廬山的“熱風”。按常理,是廬山的“冷眼”、廬山的“熱風”,可不必說明什麼,但作者(即“躍” 者)的“冷眼”、“熱風”突然出現,不予明示暗示為什麼作者不是“青眼”?為什麼作者不吹“和風”、“快哉風”、“剛道雄風”?就太唐突,太不可解了,接下來第五句寫長江中上游風景,第六句寫長江中下游風景,都是廬山之外的景,並非廬山造成之景,亦即第五、六句與廬山無關,第七、八句合寫陶潛,概括而言,若把這首詩理解為登臨、題詠廬山的詩,全詩明顯是一盤散砂,各個句子都裝模作樣,示威示勢,但它們互不相關,你死你的事,八個句子就像七隻雞鴨鵝豬貓狗兔捉聚一處,起哄吵嚷。如果哪一位讀者認為筆者所說是惡毒攻擊,謹請閣下試以白話文譯一譯看,即可明瞭。
其實,把“躍上”兩字改為 “雲擁”、或“蓊鬱”等等描寫“蔥蘢四百旋”的字眼,全詩前四句就團結一致了,第五、六句在文理上也可解讀為是廬山之左望右望而非詩作者的左望右望了,如此結構,當第七句的作者出而發問,作者和廬山也合而為一了。(在此大概還應說明一點:我們要精准解讀一首詩,必須把握並尊重詩作者的寫作本意,該詩的 “躍” 字,毛的寫作本意明白如火是指詩作者“躍”,誰要解讀“躍”乃 “蔥蘢四百旋”之“躍”,那是脫離詩作者的寫作本意的解讀,事實上毛在此也不可能節外生枝冒充植物學家去認定廬山的草木是從山腳往山頂竄躍而上地生長的。)
改掉“躍上”兩個字,全詩可算中規中矩,至於整首詩算不算好詩,那得另外看它有無詩意,表逹了什麼詩情,詩情是否符合真善美。在此,筆者的抉隱發微重審,自然必要以毛公開發表的版本來重審其詩情。茲分三大點來談:
- 震古駭今的偽劣假貨
實話實說,筆者早在文革時候已對毛的許多詩詞嗤之以鼻了,但對這首《七律·登廬山》的第一句,一直是喝彩驚歎的,驚歎它很有創意,非同凡響,純粹從藝術角度來談,它的確是大詩人的大手筆。然而,應該是天意安排吧,幾年前黃某無意中被朋友拖了去廬山遊玩,一步步腳踏實地觀覽數日,原本的對毛這句詩的“驚歎”,不由不變為吃驚失笑,吃驚毛怎可以如此指鹿為馬,失笑則失笑坑渠流出的只能是臭水,怎可能流出畫意詩情。
廬山,又名匡山,匡廬,是中華十大名山,東偎婺源、鄱陽湖,南靠滕王閣,西鄰京九鐵路大動脈,北枕滔滔長江。長約25公里,寬約10公里,綿延的山峰有170多座,主峰漢陽峰,群峰間又散佈岡嶺26座,壑穀20條, 瀑布22處,溪澗18條,湖潭14處。最為著名的是三疊泉瀑布,落差達155米,李白就為它寫下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詩句。總括而言,廬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群山山系,一般遊客游覧時只顧著蹦蹦跳跳遊玩,黃某卻不同,由於一上山就悚然吃驚廬山不是一山而是群山,頓然感覺毛的廬山造景詩句是欺世盜名的偽劣假貨,想著要拆穿其偽劣,為避免有毛左毛奴死雞撐硬頸強辯,我因而每到一景區,又特別留意看有無哪一座山峰有飛來竦峙或飛動竦峙的形態形狀,結果發現沒有任何一座山峰或巨石有“飛峙”之形態,更遠沒有任何一座山峰或巨石有“飛峙”江邊之形態。為此我笑了:二千年間中國的一流詩人陶淵明、李白、白居易、蘇軾、王安石、黃庭堅、陸游、康有為等都曾登臨過廬山,他們的想像力何等豐富,他們為什麼就全都想不出“飛峙”二字?原因顯然就是他們都認同這一條作詩原則:“切不可閉門合目作鏤空妄實之想”(宋·徐俯語,見曾季貍《艇齋詩話》),他們拒絶偽劣假!陸游則把毛澤東之類將虛假鏤刻成實景者痛斥為“癡人”而詩吟:
“法不孤生自古同,癡人乃欲鏤虛空。”
(陸游:《題廬陵蕭彥毓秀才詩卷後‧二首之二》)
之後,黃某出於好奇,特別翻查一下李銳所著的《廬山會議實錄》,書中記載毛這首詩曾在廬山會議的與會高官中傳閱,董必武、朱德、李銳、田家英、康生、陳伯逹都被撩動詩興而寫有詩或聯句成詩,他們全都對廬山“飛峙”之句沒有附從、讚歎,更無人諂媚賣乖、急學緊跟而寫出“廬山飛峙北京邊”、 “廬山飛峙月宮邊”等詩句,另黃琉又翻查多本醜態百出地諂媚吹拍毛詩詞的書,不料竟也找不到哪一本敢於揑造廬山如何“飛峙”,如何令登臨者有騎峰飛動之描寫,可見眾多諂媚者或者諂媚術遠未爐火純青,或者是他們技窮于證方為圓,證臭屎為香蕉。儘管技窮,但吃黨的飯,醜態百出也得諂媚,其中詩人公木的諂媚,則相當狡猾、典型,他說:
一山飛峙,靜景動寫,這純然是詩人的感受,是詩人獨特的感受。它不但描繪出這山峰的峻峭,它更加表現了大躍進的精神,這正是情景交融而鋳造的形象。……
——公木:《毛澤東詩詞鑒賞》196頁
詩人要在詩中表現某種精神,是必要的,方法也是很多的,但千方法萬方法,絶不容許以胡扯揑造為方法,比如李白就絶不會寫出“飛流直下三千尺,恍似公木流口水。”至於公木式的 “靜景動寫”、“獨特感受”,若然容許,那麼人們將大可以這麼寫詩: “杭州飛峙南極邉,億丈高樓插破天”,甚至還可以更雄奇瑰麗地寫:“北京懸浮太空中,照得宇宙紅彤彤,太陽自慚太小樣,相比有如螢火蟲。” 這種詩句,你能否認不是“詩人獨特的感受”嗎?但這種“獨特感受”,你能不斥之為狗屁不通嗎?
必要嚴肅地說一句:這個“一山飛峙大江邊”的廬山寫景句,太震古駭今,如果中國人都學毛這麼寫詩,中國的詩壇非惡臭熏天不可,中華文化非完蛋不可。
話說至此,有人或許不服而反駁說,寫詩不能講事實,請問李白的“黃河之水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蓆”、算不算偽劣假?又請問李賀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算不算偽劣假?再又請問北島的詩《宣告──獻給遇羅克》,算不算偽劣假:
……
從星星的彈孔中﹐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筆者謹回答:寫詩的確不能只講事實,寫詩必要想像力,而且必定想像力越豐富詩才寫得越好。但請注意,詩家的想像(比喻或誇張等等)必須與公眾的感覺(公眾的感覺儘管很有可能是錯覺)相通而不能完全背逆,相通才能激發共鳴。誰能簡明精准優美地寫出公眾都寫不出的公眾感覺的句子,讓人產生美感享受、感到被文化了,感到自己對世情事理的理解及表述能力得到擴張,該等句子通常才會被人們激賞為妙句或妙詩。由於遙望黃河從黃土高原奔湧而來,公眾的確有黃河自天而流下的感覺;燕山雪大風大,也確讓人有雪花如蓆子卷動、翻滾、舒張的感覺;當黑雲洶湧壓城而至,公眾確實就有屋似搖晃城要崩塌之感,所以李白、李賀的詩句不能算偽劣假而要被激賞為妙詩;遇羅克被卑鄙狂暴的中共專政槍殺,公眾感覺(包含歷史感)遇羅克所揭櫫的真理是殺不掉的,該真理的光芒正如黎明之光冉冉上昇,就因此,北島該詩沒人會認為偽劣假,該詩其實也不是即景式實寫,而是比喻式描寫。誰要反駁筆者,請他先弄明白 “鏤空妄實”和翻空出奇的想像力之區別。
廬山實在談不上高,它的主峰漢陽峰才海拔1474米,廬山群山又是典型的地壘式斷塊山,登臨廬山時走過層疊斷塊山體,望見的漢陽峰,至少矮了一半,就因此,站立山中的蘇東坡感覺廬山只是山嶺(山嶺比山峰矮得多,山嶺常常就只是山坡),蘇東坡要吹捧廬山,寫下的詩句是“橫看成嶺側成峰……”亦即他只敢詼諧調皮地說側目而望廬山就成高危險峻的山峰了,蘇東坡這是不敢“鏤空妄實”(即表現為不敢“把起伏的山嶺妄鏤為高危險峻的山峰”)。幾千年間的億萬人都沒有廬山飛峙之感覺,他姓毛的竟信口胡扯說廬山飛峙,而且以其帝王淫威罩壓一朝代高官給他的歪詩作出背書,這不單是“鏤空妄實”,簡直是向四千年中華文化作出狂吠兼貽害後生後世。公眾感覺屎是臭物,你吹拍屎有芝蘭之味,這就是“鏤空妄實”,你在民權時代山呼歌頌毛魔萬壽無疆、林賊永遠健康、白骨精比較健康,也都是“鏤空妄實”。
另還應說明,2020年在中共高壓下,香港警黑勾結,瘋狂鎮壓港人的反送中運動,倘我們作詩:“北京搬入香港中,槍炮亂轟警黑瘋……”,這可不可以?這當然可以,這不能算是“鏤空妄實”,因為這裏的詩句並非實寫 “北京搬入香港中”,而是喻指(比喻或借喻)“中共暴政搬入香港中”。
關於誇張比喻和“鏤空妄實”的區別,魯迅在其《漫談“漫畫”》一文中說過:
“‘燕山雪花大如席’,是誇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裡面,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變成笑話了。”
別岔遠了,話說回來,請讀者不要以為描寫山峰“飛峙”是毛首創獨造,這一意念毛其實還是賊頭賊手偷來的。宋代詩人王安石就曾寫過《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
峰和山其實不是一回事,峰有可能拔地(或 湖、海)而起,但峰通常都是山的某個突出部份,因而飛來峰和“飛峙” 之山(飛來竦峙之山),仍有極大區別,中國飛來峰很多,飛峙之山則似乎全球少見。
茲附上安徽省天柱山的飛來峰圖照,讓大家對比鑒別真的“飛峙”和毛賊頭賊腦偽造的 “飛峙”,這種鑒別應該比鑒別真假鈔票容易千萬倍。

‧安慶天柱山的飛來峰
安慶飛來峰位於安慶市潛山縣西部的天柱山,在“龍吟虎嘯崖”的最西端,一峰獨立入雲,峰頂巨石如蓋,渾身石骨,淺淺的水痕遍佈全身,飛來峰海拔1424米,整座山峰為一整塊巨石構成,頂有一石長約3丈有餘,圍長30余丈,高丈餘,渾圓如蓋壓在頂峰,似從天外飛來,石稱“飛來石”,峰因石名,峰頂的飛來石,像一頂華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峰頂。
下面是廬山景區管理部門製作的廬山景區立體圖,請讀者細看廬山是“一山飛峙大江邊”,還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蘇東坡描寫廬山詩句)

下面是在較低處拍攝的庐山景区立体图照片:

屈指算來,毛的狗屁不通的廬山寫景句“一山飛峙大江邊”,獻世已經半個世紀,竟然一直沒有人痛斥其非,在互聯網上更還有千千萬萬毛粉毛奴毛毛蟲吹噓該寫景句為輝煌詩句,這想著真叫人要嘔要吐,要興起“予與汝偕亡”的悲憤,但靜心細想,悲憤又不由不變而為沮喪:請問這近百年來,是不是風行這句黨話:“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你行也不行!”再又請問這近百年來,毛及其陰魂領導製造出來的偽劣假貨是不是太多太多,多如洪水氾濫,我們有幾條命能攬得住幾多件偽劣假貨與之“偕亡”?我們真是註定要“欲說還休”!
二、矯柔造作、不知所謂的詩才
頷聯“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太矯柔造作、不知所謂。毛1964年1月17日口頭答覆外國文書籍出版局《毛澤東詩詞》英譯者說:“‘冷眼向洋’就是‘橫眉冷對’。”
查魯迅的詩“橫眉冷對千夫指”,“千夫”是泛指,畢竟是明確指少數可惡之人(毛如何卑劣地歪曲解讀魯迅詩,請看注釋u,在此姑且免議。),魯迅的詩並非寫成“橫眉冷對神州指”,可見毛的“橫眉冷對” 世界,論語法邏輯則是冷眼憎恨全世界的人。其實世界上絶大多數人是好人,壞的只是極少數,毛詩句明顯不作區別對待。如果說毛的寫詩本意只是冷眼憎恨全世界的極少數“帝修反”份子,那麼毛的造句能力顯然低劣至極,他的文字表逹能力一塌糊塗。我們以最大善意來想,這一頷聯上句,毛是要向海外世界示威:你們鄙視我姓毛的,隨便,我姓毛的也冷眼鄙視你們!但查實該詩中絶無海外世界鄙視毛的任何明示暗示,再說從毛1949年統治中國直至毛死,中國的報紙天天都在狂呼大叫全世界人民都像中國人民般熱愛毛、崇拜毛,毛竟以 “橫眉冷對”之,真是從何說起?顯然,只從那些中共宣傳高調來聯想,我們是休想弄得明白毛之“冷眼”的來由,倒是一聯繫實際,立即可洞若觀火。實際是什麼呢。實際就是毛約2年前向全球吹了驚天動地的牛皮,說他能引領中國在10年內、5年內、甚至2年內就超過英國,而眼下兩年過去了,中國的經濟卻大崩潰,還出現了大饑荒,這引起了全世界的恥笑、冷笑。哄笑,毛為此煞費苦心,想出個“冷眼向洋看世界”來遮羞,來撫慰追隨他的臣僕。這是從毛這首詩的字面完全看不到卻是對毛這句詩的絶對精准的解讀。至於頷聯下句“熱風吹雨灑江天”,則怎麼看也是不知所謂,據臧克家的兒女所寫的《毛澤東與《詩刊》創刊號》一文揭示,此處毛原詩是“熱膚揮汗”,是臧克家建議改為“熱風吹雨”而毛接受,“熱膚揮汗”確實老土得掉泥掉砂,“熱風吹雨”是雅了,但意思卻依然晦澀難明。毛“偉大的”胸襟為什麼要“熱風吹雨灑江天”?廬山周圍很寒冷嗎?正遭遇大旱嗎?但詩中無絲毫明示暗示,如果廬山周圍本來風調雨順,你姓毛的再“熱風吹雨灑江天”,是不是想要造成洪水大災你才開心?這一句真是從字面或離開字面聯繫實際去想,都無從索解,難尋其寓意。看來這 “熱風吹雨灑江天”,純粹是為對偶貼切而裝模作樣地胡扯。古籍《遯齋閑覧·諧噱》記載:李廷彥寫詩獻給上司看,詩中有聯句:“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 上司淒慘悲哀道:沒想到你家遭遇如此慘禍。李廷彥急忙說,“實無此事,只是寫詩為對偶貼切。”毛的這首詩的頷聯下句,明顯和 “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是同一貨色,千秋間互相輝映。
頸聯“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驟眼看很漂亮,很壯麗,但細想,其實仍然是裝模作樣的偽劣假貨。1、人的目力很有限,望十里、百里可以,但說站在 廬山能看到黃鶴樓或黃鶴山,又看到三吳(蘇州、常州、湖州),這是胡扯,是癡人說夢;2、倘藝術地說是廬山的眼晴看得那麼遠,是可以的,但這首詩“躍上”二字使廬山沒有“眼晴”,詩中出現的“冷眼”如假包換寫明是毛的眼;3、以人的想像力為眼來看得那麼遠,也是可以的,但你為什麼生發這種想像,你必要有所明示或暗示,才能讓人發生共情同感。比如孟浩然的《臨洞庭上張丞相》詩: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其中“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只能是想像力為眼才可看見,它寫洞庭湖波翻雲湧的迷蒙壯闊,是寓意宦海氣象萬千,孟浩然接著寫他想去洞庭風波中垂釣而無舟楫,即寓意請張丞相引薦他做官。
至於毛以想像力為眼來看到“雲橫九派”、 “浪下三吳”,寓意什麼呢?毛詩腸枯澀,黔驢技窮,在詩中交代不出,毛詩詞的諂媚吹拍者們被迫以注析、以【鑒賞指導】的方法給詩中填鴨式塞入“寓意”:
“以上兩句,寓意祖國萬里河山一派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興旺景象”
(不必注明出處,因為所有毛詩詞鑒賞書都有類似句語)。
可以這麼說,在毛時代,如果不是毛而是任何其他人敢以“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來形容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興旺,他不被槍斃也得被批鬥至死去活來,因為這兩句詩用來形容洪水滔天、數百萬人遭殃的水災才庶幾近之。拿來形容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興旺則肉麻當有趣了。

‧电影《周恩来的四个昼夜》劇照,暴顯千秋最偽君子周恩来探望安徽饑民的肉緊嘴臉。劇照取自茆家升:《安徽大饥荒举报人张少柏其人其事》
平情而論,毛寫出這兩句詩,很可能並非寓意社會主義革命、建設興旺,他只是要賣弄他的蹩腳詩才(他在1959年9月7日致胡喬木信中就吹噓這兩句詩,有詩意,“較好”)。表示他多麼高瞻遠矚,如果他真有寓意社會主義革命、建設興旺之意,那麼他就真的和歷史上的大權奸賈似道是同一血質的禽獸了——即竟然把慘烈之敗當作偉大的勝利來歌頌v。以事實來說,毛寫這首詩之1959年7月,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正陷於破敗不堪的局面,全民大煉鋼鐵運動已鐵定淒慘收場,人民公社已為廣大民眾視為人間地獄,全國大饑荒正在出現,三吳的中心地、魚米之鄉的無為縣,全縣90萬人正在餓死邊沿掙扎,黃鶴山之北的信陽地區,當時餓死的人近百萬(請參看無為縣人丁人卜編著的《難忘的歲月》及中共文化官喬培華著:《信陽事件》)。我們儘量從寬一點說吧:當時餓死那麼多人,毛可能還未完全知道,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正陷於破敗局面,毛絶對清楚,因為正是毛力促的“三面紅旗”大政導至全國民不聊生,毛才要高官們跑上廬山來開會糾左,力謀補救(請參看胡喬木督請李銳寫出、鄧小平拍板准予出版發行的《廬山會議實錄》)。
最後兩句:“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裏可耕田。”是何意思?很有學識的毛詩詞吹拍者李奎寧總結出全國毛詩詞的諂媚吹拍界的注析有四種(參看李奎寧編著《《毛澤東詩詞鑒賞大全》第187頁,其實四種差別不大,每一種都誓死脫離事實,誓死睜眼說瞎話,誓死純粹就詩論詩 ),我們沒必要跟隨這些醜態百出的吹拍界群醜之注析起舞,在此本文筆者認為最精准的解讀是:
- 一首短詩,它的核心意旨(或稱中心思想)通常是在最後兩句,如果句句都重要,句句都是中心,這首詩就必定是垃圾或只能稱為工作綱目了,毛這首詩的核心意旨,應該就在最後兩句中,最低限度,促使毛寫這首詩的動機,就在最後兩句中。
- 毛這首詩的最後兩句,最初的手稿是“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細細品味這兩句詩,毛寫這首詩的核心意旨立即明白如火:毛召開1959年7月廬山會議的心思是糾正“三面紅旗”的過火極左做法,敦促他的在敗局面前垂頭喪氣的臣僕們繼續高舉他的“三面紅旗”前進。為此他寫出此詩,信口雌黃說陶潛之不接受元嘉朝廷的俸祿而退隱歸田,是因為慵懶、不求進步。至於這首詩寫廬山風物,只是裝模作樣,借題發揮示範他毛偉人在失敗面前仍然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眾臣僕請學他毛偉人。
- “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後來之所以被刪改掉,原因是宣教味太重,而硬說陶潛退隱歸田是因為慵懶、不求進步,實在是太過份的顛覆近二千年的公眾認知 (陶潛擲還官帽,退隱歸田,原因是他不肯為五斗米折腰 ) ,這自然把他自以為很濃的詩味搞酸臭了,還有最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彭德懷的萬言書令毛以為黨內出現了要他為“三面紅旗”慘敗負起責任,即下臺滾蛋之勢頭(歷史證實: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高官根本沒有要毛下臺滾蛋之意,毛純粹是犯大罪大錯者心虛,以自己陰暗之心揣度別人之腹),為此他心思大變,悍然把廬山會議之反左變為反右,他不再認為滿眼是慵懶、疲軟的臣僕,轉而認為滿眼是否定 “三面紅旗”、想逼他下臺滾蛋之政敵(毛不稱之為“政敵”而是很流氓地稱之為“王八蛋”,這“王八蛋”三字就公然寫在致《詩刋》編輯部的信中)。既然滿眼是政敵就必須壓倒、打倒而不是敦請他們拋棄慵懶向前進,於是乎這兩句詩就必須刪掉。毛修改該兩句為“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裏可耕田。”那意思當然就改變成:我毛偉人拚力推行的“三面紅旗”,就是把陶淵明的世外桃源空想變成現實了,眼下全國人民都幸福得很,陶淵明應該就在其中耕田。
純粹就詩論詩,所改兩句比原兩句好很多,它們使詩中的“躍”上廬山者自負自得、意氣昂揚、顧盼自雄有所依託,算是前後略有呼應。自然,如此解讀整首詩就變質變味為不是登臨詠歎廬山,而是詠歎登廬山者,即毛自吹自擂了。在此必要嚴肅指出,毛作為一國之君,治國27年竟搞了50多場搖撼全國的運動,他作的詩,讀者是決不可以脫離實際地純粹就詩論詩的,當我們腳踏實地,聯繫實際地來看這首詩,毛改定之兩句比之原兩句,就實在是良心喂了狗,壞得太恐怖。他所改定之兩句,顛倒黑白,硬把自己造成的人間地獄吹噓為人間天堂。請注意!這是準確用詞,絶非偏激誇張污蔑之語,因為至廬山會議召開時,全國給“三面紅旗”迫害奴役、餓死的人數為522萬,而廬山會議之反左變反右,接著全國在59年年初以來推行的糾左措施均予推翻,再度瘋狂叫囂“三面紅旗”好得很,為此1960年餓死的人數是1155萬。(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563頁,說是1960年人口減少1000萬),1961年,餓死的人數又上升,逹1327萬,1962年召開“七千人會議”,逼使毛停止反右,該年餓死人數才下降為751萬(參看《炎黃春秋》2009年第12期茆家升文章:“大躍進中的安徽官場和一個人的覺醒------讀《張愷帆回憶錄》”;另可參看文聿《中國“左”禍》1993年版 第325頁)。
2021年 2 月改定於香港 2025年5月首發《民主中國》
( 未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