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的核桃

——张林和他的《悲怆的灵魂》

欧阳小戎

 

 一粒麦子若是不死,便会结出许多籽粒来。

——《圣经》

我没有缘分见到张林,但我和他夫人芳草是好朋友,和他女儿小安妮是好朋友。

人们只知道张林是个唐吉诃德,甚至连他自己也这样评价自己。读一读《悲怆的灵魂》,就会知道他还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作家。如果从事职业写作,他会是一位引领潮流的文学家。

但唐吉诃德毕竟是唐吉诃德,哪怕是写作时,他还是位唐吉诃德。对他来说,无论是操长矛或是握笔,前方都永远存在一个巨人般的风车。

《悲怆的灵魂》是张林先生的一部自传,但这绝不是一部简简单单的自传,它记录了作者前半生的行动历程、思想历程、情感历程,然后汇聚成一部灵魂的历程。是以,此书名曰《悲怆的灵魂》。

人们也许有一百个理由来反对张林的行为方式,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宣称:“我的勇气和坚韧超过张林。”我敢断言: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全中国没有一个比张林受过的苦难还要多。此处所说的苦难,乃是灵与肉的双重炼狱煎熬。

张林是位早慧的君子,小小年纪就在思考那些大人的问题,而且都在想那些成年思想者所思考问题。这样的人,注定要有一场悲剧的人生,因为这样的人会与社会格格不入。社会表面上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其实社会实质上很简单,社会很愚蠢,而且不承认自己的愚蠢,自以为是绝大多数,就以为自己是绝对真理。是以,它更加不能容忍那些少数异己分子来否定自己,它会借助自己庞大的力量,将可怜的异己们置于死地。

所以,一个人如果想要当社会的异己,就得明白自己已经被置于死地,否则就别来当这个异己,徒自取其辱。

张林不是一位艺术家,但他绝对是位有艺术天赋的人。《悲怆的灵魂》也许在技法上仍有可雕琢之处,或者说仍存在很大的“炼字”空间。但中国文学史上,再也找不出一部比它激动人心的传记,因为这是一位唐吉诃德自己写自己的传记。这部传记之所以称得上一部艺术作品,根源在于其中所记录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部通往神灵之路的艺术品。世上不缺少激情,也不缺少坚韧,但能将激情和坚韧这两个概念合而为一,彭湃的情感维持数十年而不衰。放眼中国,唯张林一人。历史上的传记作品,往往过多地注重记录事件而忽略人物在事件中的情感。而这一部《悲怆的灵魂》,事件退到背后成为一道背景,着力通过一连串充满矛盾冲突而又五彩斑斓的事件来彰显人物的情感和个性。这是一种全新的传记体文学创作手法,用小说的思路来写传记。它也完全不同于自传体小说,自传体小说属于小说范畴,仅仅是素材主要来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然而,不仅仅如此,人物的个性、情感在随着事件不断变迁的过程,又成为了记录人物思想演化的背景。这样以来,这部作品就完全超出了传统传记的范畴,也突破了小说的思路,成为一部类似于编年体史诗一般的传记,这是一个人的史诗。也许张林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全新的创作手法,带有极大开拓精神的创作手法,但是他却达到了这个目的。只可惜,作者本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创作上,否则,这便是一部永传后世之作。

雨果说:“现阶段,父亲、母亲、城市、祖国、全人类,就是通往天主的阶梯。”我相信他所指的“现阶段”乃是与专制势力抗争的历史阶段。是以张林凭借他所做的一切,通往天主。

“为义受难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之门是为他们开的。”

一切世俗所认可的才干、智慧,不过是过眼云烟。一位朋友对我说:“别小看共产党,全中国99%的人才都在他们那边,他们要是干起民主来,保准比你们干得好。”

这也许是一个事实,但我并不失落,更不伤心。我们在才干上处于下风,人数更加无法同天文数字般的7000万相比,但全中国所有的高贵灵魂,都在我们这边。一架机器再强大,没有魂魄必将腐朽;而一株幼苗再弱小,拥有生命必将参天。

张林乃是民族之魂在这个时代最有力的彰显。他自称是:“一颗核桃树种,生来就坚硬、顽强,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无论气候多么冷酷,无论山地多么贫瘠,我都能顽强生长,我都能刻苦思考,只要有一点阳光和一点雨露。”

一,核桃之初恋

张林28岁才第一次恋爱,求爱过程却是此人个性最真实的体现,正可谓“剑胆琴心”,男儿本色。当他一眼看上对方时,劈头便问:“这么美丽的女孩还要化妆吗?”继而又要她共舞,尽管自己对跳舞一窍不通。他在女孩面前长篇背诵莱蒙托夫的情诗,所设计的第一次约会场景更是浪漫到了极点:在蛰居的乡下草房四周挂满葡萄,屋内点上红蜡烛。

这颇似法国小说里的花花公子,但花花公子引诱女性来满足欲望,张林却是要爱人一生。在雨果的《悲惨世界》中,共和党大学生们筑好街垒后,在等待政府军进攻的夜晚,年轻人们围坐在一起唱着情诗。雨果不是胡编的,张林就是那些年轻的共和党人。

没有一个真正的女人能够抵挡这样的男人,只可惜,极少有女人能够和这个男人一起承受悲剧的命运。女友跟随他亡命天涯,数载相随,尝尽辛酸与艰险,终于离他而去。这样的敲击,伤害远胜于牢狱之灾。

二,核桃之初亡

如果说求爱的胆量不过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那么出亡海上,则可见张林的过人胆量。他的第一次亡出在23岁,这个年纪正是享受花前月下的大好岁月,可是张林却在逃亡,他要游到香港去。他用一堆塑料瓶、一把橡皮筋和两双鞋带自制了一套救生装置,而这套救生装置居然支撑他在海上游了半宿。可见这套用近乎垃圾为原材料支撑的救生装置,性能十分可靠。有些人的才华仅限于某一方面,而张林的才华则无所不包:思想、写作、口才、指挥、组织、逻辑思维、记忆力、动手能力……此人并非异想天开,他想要干什么,必定能够靠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才华,将其实现,只可惜,这位堪称最彻底的理想主义者生在了中国。

下半宿,张林扔掉了碍事的救生装置,用拖鞋当桨。沉沉黑夜,冰凉的海水,整个夜晚,他基本上处于迷失方向的状态,总是感到自己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不能前进,直至精疲力竭。幸有天佑,遇上一艘什么船,扔下一个救生圈给他,他最终得以在睡梦中被海潮冲到岸上。想来在他遇上那条船时,已经接近海岸。

终于来到自由世界,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自由,终被遣返,拘禁。这样的敲击,远胜于牢狱。

三,核桃成树

有些人因为热血沸腾起来,能够做出一些壮举。而张林那些无畏的壮举,几乎一个接一个,数不胜数,他的胆量和勇气近乎神人。

核桃种子没有被敲破,张林仍旧在牢房里承受着种种猛烈敲打。他不会破碎,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在等他,有无数爱他的人在等他。沿着他的生命轨迹向前,他的思想正越来越成熟,核桃种子正式破壳而出之时即将到来。

四,悲怆的肉体

据张林夫人芳草女士透露,狱中的张林正在忍受着某种因狱方医疗条件简陋而尚未确症的骨科病痛的折磨,他有可能会四肢瘫痪。他似乎要步夸父的后尘,倒在逐日之路上。灵魂的悲怆,极有可能导致肉体也随之悲怆。不过,无论这悲怆有多深,他永远是一颗核桃。要么坚硬地守望,要么生根发芽。

一颗核桃若是不破,便会长出许多枝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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