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求索路

刘京生

 

 
  服兵役期间,我看到了中国社会最真实的一面,思想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由于我没有接触过马克思以外的任何知识,所以我自己也不敢确定我的背叛是否正确。当时,我真的以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罪人。心理上的犯罪感使我变得自卑,做起事来小心谨慎。精神上我承受巨大压力,不知如何释放,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我经常利用自己已有的那点理性进行思考,思考的结果基本是:毛泽东思想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我当时的年岁还不足二十岁,我无法摆脱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

我带着负罪心理回到了社会,巨大的精神压力迫使我寻找释放的途径。与部队不同的是:在社会上你很容易找到对社会不满的人。我的工作性质(在公共汽车公司工作)又给了我广泛接触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机会。

我发现:最公开最直接表达对社会不满的,是那些“犯过罪”或“预备犯罪”的人。我当时很奇怪,我对这样一群“社会渣子”竟有一种同情与亲密感,与他们在一起时我竟感觉到了久违的真诚。我们可以纵情地唱那些被当局禁止唱的“黄色歌曲”,可以放纵的谈论女人,还可以口无遮拦的大骂贪官污吏。我的精神压力在此得到了释放,我的尊严在此得到了回归。我意识到:我完全可以不必去做那种衣冠楚楚的伪君子。为了说几句真话,我宁愿与这些社会渣子为伍。其实,就中国的法律而言,我原本就与他们一样是个罪犯。

从此,我远离了主流社会,远离了正人君子,远离了一切善良的人群。不是说我没有了善良,仅仅是我隐隐的感到:我的善良中夹杂着一种别人不习惯接受的东西。

我的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只有一人,那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我从十二岁时就深深的爱上了她,我追逐她的身影,模仿她的字迹,分别几十年后我在监狱中依然无数次的梦到了与她的再次相逢,与她相恋,与她做夫妻的场景我们在小学时经常假扮夫妻,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扮假成真。梦中的她样子一点没变,依旧那么清纯,那么美丽。然而,自从我意识到了我已成为一个罪犯,我就将这种爱彻底的埋藏在了心底,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我不敢去爱是基于两个原因:其一,我不配。其二,她太善良了,我没有权利毁了她的一生。

就这样,我放弃了一生中的真爱,得到了我的自由。可这是许多人不齿的自由,像我们的许多学者评论卢梭那样:混迹于下流社会,自然要沾染上一些坏的习气与毛病。我是否也染上了那?这要看从什么角度上,对什么人来下这个结论。从严格的道德意义上,对一位伟人来讲,我的确染上了许多坏的习气。可我的解释是:我一直不屑于严格意义上的道德约束,也从来没想做“伟人”。我为一个自由可以牺牲真爱,同样也可以为了自由不理睬那些所谓的道德和“伟人”理想所带给我的约束。我不是正人君子,我就是我,一个小小草民。有人说我堕落了,是的,我的回答是:选择堕落远比选择虚伪来得爽快些。如果我晚生二十年,我不会选择堕落,我可以在互联网上尽情的发泄不满。可当年,我只有在下流社会中找到发泄的机会。我选择了发泄,拒绝了虚伪。

我选择了堕落,但是我没有停止自己的思考。虽然那时的思考依旧没有摆脱马克思的束缚,但我已通过细致的观察许多社会现象,感受到民众中普遍存在的不满情绪,清楚的懂得了:毛泽东是一个暴君,共产党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他们不代表人民,人民有权利推翻他。这是一个升华,由模糊而不敢确定自己思想的正确与否升华为:我是对的。

我应当为我的正确作些什么?我当时想,通过暴力夺取的政权也只有通过暴力来推翻。在如何使用暴力上,我延续了毛泽东的思路:在农村,在最艰苦最贫困的地区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

我有一个中学同学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巧合的是,我们还有着相同的信念与理想,在当时他是我唯一的知己。我们经常在深夜漫步于北京的大街小巷,谈论政治,谈论经济,谈论诗歌,谈论人生。当然,我们也谈论家长里短,谈论女人。我们甚至详细地讨论了如何去发展自己的武装。可惜的是,他像我一样的选择了堕落却无法自拔,最终我们分道扬镳。但我还是很感激他,刚从部队回到社会的我,对知识对社会的了解都不如他。他借给了我许多禁书,他帮我剖析了我不能深刻理解的社会现象。没有他,我会继续一段迷茫。

没有了爱情生活的我并没有拒绝女人。仅从这一点上看,我就做不来英雄。一个女人对我讲:“如果你选择你所从事的事业就该放弃家庭。”我对此淡淡一笑,对她讲:“我爱江山也爱美人。”(原话不是这样,意思相同。)她骂我:“想的倒美,哪个女人愿意?”还真有个愿意的,我对她讲:“你不了解我,我是恨共产党的,我要推翻他们,我要去农村打游击。”(从我的记忆中我只与这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她的回答令我意外:“不管你做什么,也不管你走到哪,我都跟着你。”也许她以为我是考验她才说了这样的话,可万一她说的话是真的,我可把她害了,吓的我再也没敢理她。她还误解了我,见到我的车就啐吐沫。我当时也找女朋友,随便什么都行,可以认为是纯粹的生理需要,也可以认为是履行一种义务,但一定不是为了爱情。直到现在我才后悔:我的一生难道真的没有爱情?

思想上我有了强烈的革命愿望,但对于如何实现这些愿望却一筹莫展。我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伟大的事件与伟大的人物都是机会创造的,把毛泽东放到今天搞革命,有八条命他也玩儿完了。这么优秀的的人尚且取决于命运,我这么一个小民更不敢强出头了,有点耐心吧。我的命不错,没等他们识破我的狼子野心,机会就来了。一九七九年的四月五日,天安门广场热闹了起来,为的是周恩来,为的是邓小平,管他是谁那,矛头先对准当时的统治者是真。我去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挽起了我的胳膊,我们与许许多多的人共同唱响了国际歌。一度我以为,我没有资格唱这首歌,那天我唱了,唱的热血沸腾。

 200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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