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与胡锦涛

 

黄河清

 

 

 

胡锦涛本来快要访美了,我当然同他说不上话,但梁漱溟作为先贤、古人、前辈,尤其是作为与胡锦涛曾有共同话题的人应该可以与他说说话。

胡锦涛和梁漱溟都对前苏联五十年代的书《卓娅与舒拉的故事》情有独钟。梁漱溟在七十年代文化革命中写过一篇五千余字的读书扎记《读<卓娅与舒拉的故事>》,胡锦涛则在访俄罗斯答记者问“读过俄国什么文学经典作品”时脱口而出,说自己读过《卓娅与舒拉的故事》。

《卓娅与舒拉的故事》是苏联抗击德国法西斯的英雄姐弟卓娅、舒拉的母亲写的一本大众读物。一九五五年,么洵翻译,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那个时代的苏中青年,受这本书的影响至巨至深。红色中国、红色苏联用此书教育灌输国民忠党爱国思想是很成功的。

试看梁漱溟写《读<卓娅与舒拉的故事>》,纯从人生人性的角度抒发感慨:

“《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叙述苏联卫国战争中壮烈捐躯者青年两姐弟,出之其亲母手笔。二子身为国殇,其尽忠与国之情节自当所详。而为母氏顾从其自身结缡说起,与其家人间夫妇、亲子、兄弟之情缕缕焉委婉言之,亲切自然,至性动人。由是而知其子忠烈固自有本有素,非发见乎一朝。……呜呼!此母固不凡矣!慈爱、孝友、忠贞……”

最后,梁漱溟作结曰:“‘法西斯主义就是战争!记着,这是事实,我们经受了这个。不能让这事重演!……坟墓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死人,忘了战争惨祸,容许新战争发生的人才是死人!’此心昭昭炳炳,常有以昭觉后人者,是固不随物俱化矣,则其人何曾死?若其昏昧顽冥、略无心肝、不知痛痒者,则为曰死人,抑何不可?此母最末一句其识此义乎。”

梁漱溟的传世之作《人生与人心》是在文革期间完成的。当时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参考书籍,连《参考消息》都得向人借阅,一周或半月借还一次。偶有一册劫後余灰(或也是借阅的),翻读之下,就写了《读<卓娅与舒拉的故事>》这一篇《人生与人心》的副产品。(我记得《人生与人心》一书也提到了《卓娅与舒拉的故事》一书,惜手头无书,不能引述确证。)他在这篇副产品中借题发挥,对当时全大陆全民皆兵的好战行为进行了鞭笞。凡身历当时全国发疯了似的深挖洞场景者,凡熟悉梁漱溟写作特点者,当对“若其昏昧顽冥、略无心肝、不知痛痒者,则为曰死人,抑何不可”这句没来由的话,能明白其微言大义、春秋笔法,毫颠所向,直指战争狂人毛泽东了。一九四六年,梁漱溟参与国共和谈,和谈破裂,梁漱溟发狮子吼:“一觉醒来,和平死了!”震撼神州大地。梁漱溟作为中国最后一位儒家,其悲天悯人的情怀,贯彻其一生始终。

按说,胡锦涛无论是作为普通人还是国家元首,对俄罗斯闻名于世的文学巨匠巨著真不知道也好,故意撇开也好,也没什么,值不得我们说三道四。问题在于胡锦涛对此的顺口和泰然自若,此后欲盖弥彰的补救在提到普希金、托尔斯泰时,还是不忘捎带上高尔基和《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不忘着重说明他们这一代青少年是如何受着卓娅舒拉、保尔·柯察金的影响成长起来的。这只有一个解释,类似仇恨、斗争的观念、大众常识取代高尚高贵高雅的传统文化在他心中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治国已以此始,竟以此继。思念及此,不寒而栗。

治国非同儿戏。可中共就是视同儿戏。文化革命中,似乎是1975年,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李素文女士、国务院副总理吴桂贤女士接见日本一个卫生医药方面的代表团,日本人谈到《本草纲目》,提到李时珍,赞不绝口。我们的副委员长和副总理就对在座的卫生部长刘湘屏说:李时珍哪省的?今天来了没有?安排一下,同日本人见见。李素文、吴桂贤绝对没有坏心,她们一个原是菜市场的营业员、一个原是纺织厂的挡纱工,都是很朴素、很平实的人。她们熟悉卖菜、挡纱,治理国家,则实在欠了那份心、缺了那份。她们没错,是把她们强行安置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错了。错了不要紧,改了就好。这是中共鼻祖毛泽东的训导。可就是阴阳奉也阴阳违,老也不改,就是不改。延至新世纪初,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先生出掌宣传文化大印,在深圳观看提到神话人物夸父的新编话剧时,问深圳的父母官张高丽女士:“这夸父是什么人?”张高丽女士答曰:“几百年前的一个古人。”

治国非同儿戏,因为关系到亿兆百姓的生老病死、安居乐业、自由幸福。即或是退回一百年前的皇权时期,那也得思谋顾及到臣民的温饱。皇权时期有太多的种种不是,但有一点,在选择官员的标准上是严格的,并不儿戏。陪侍乾隆皇帝的翰林院一翰林,错把石像“翁仲”读成“仲翁”,就被乾隆贬到山西当通判小官去了。一首有名的字词颠倒趣诗记录了这则故事:“翁仲如何作仲翁?尔之窗下欠夫功,而今不许作林翰,罚去山西作判通!”

胡锦涛肯定与李素文、吴桂贤、李长春、张高丽一样决无坏心,绝非有意贻世笑柄。这就好,这根深蒂固是无法速变的,要求胡锦涛是梁漱溟,不可能;要求胡锦涛博学通才,也不必要;但作为国家元首的胡锦涛在提到类乎卓娅舒拉的时刻,学学梁漱溟,换个角度想想,则不是很难的:想到慈爱、想到孝友、想到忠贞、想到百姓、想到和平、想到铸铁为犁、想到化干戈为玉帛、想到李白杜甫的诗句:“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想到约束以核战威胁世人的属下狂人。这是历朝历代、古今中外为人君者必具的气象。千万不要根深蒂固食古不化以对抗、胁迫、斗争、铁血治国。若能如此,则苍生大幸,天下大幸!文学常识欠缺贻世笑柄的芝麻绿豆小事自能化为一缕青烟随风消散,或能被好事的文人骚客改编渲染铺陈敷衍成美丽的故事,为英主圣君留下一段无伤大雅的趣闻轶事。否则,贻世笑柄事小,堕落沦丧,国将不国,富者醉生梦死、歌舞升平,贫者苦不聊生、哀鸿遍野,勇者奋起抗争、揭杆而聚,弱者忍气吞声、郁积赴死,甚者生灵涂炭、大乱或至。这些或许在你也是小事,不见饿死几千万人,一样太平无事么?但时势已变,往者难再。毛泽东不会闹文学常识笑话,你闹了;毛泽东的臣民为其愚弄威慑任其宰割还感恩戴德匍匐在地三呼“臣罪当诛,吾皇圣明”,你没此份能耐,你的臣,全都在为自己打小算盘,你的民,在万难毁坏的铁屋子里不再沉睡,已经苏醒,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在苏醒。你怎么办?覆巢的可能越来越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时做“昏昧顽冥、略无心肝、不知痛痒者”亦不可得,只能是千古罪人!

2005年9月于胡锦涛访美前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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