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大与缩小的历史人事

 

昝爱宗

 

 

 

台湾龙应台女士最近写文章,就国家大问题提到“大叙述”和“小叙述”两个概念,并把文章的核心放在了民主价值观上,如“民主不过是生活方式”。台湾人所享受到的民主,与大陆人所享受到的民主,是不一样的,台湾的民主是到位的与民同享的民主——可以把官选上,也可以把官选掉,大陆的民主是缺位的不能全民完整的民主——不能直选县长、市长和省长。比如龙女士举的一个例子,他们城市的市民找政府人员办事,可以随意进入政府,而我们这边的城市政府却像放贼一样防着你,门口有拿枪的武警守卫,登记处的大爷对于来宾甚至连头也不抬一抬就直接开口“登记”。用清华教授陈丹青讲的故事说就是“我中央啊”——意思是说当年中央美术学院传达室的大爷每接电话,头一句就是“我中央啊”,现在政府的传达室开口就是“登记”,甚至一个小小的某城区一个小机关也设一个穿制服的门卫,他的口气和严厉仿佛他就是衙门里的“大爷”,那口气就是“我是大爷啊”,并不亚于陈丹青举例所说的“我中央啊”。

民主应该是从细节着眼的,正如人权是从具体个人身上反应出来的一样。如果你说你还饿着肚子,你就应该找政府要救济,如果政府不给你救济,还把你暴打一顿,并赶了出去,那么街上就会多一个抢劫犯,社会就多了一分不安全。民主与人权不是“大而无当”的绝对化口号,而是具体体现在实际的市民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比如民主就是选民可以直接选择自己的市长,还可以直接罢免自己的市长;比如政府可以不管政府不管而法律必管的事情,还可以袖手旁观,绝不会因为司法的种种弊端而越位,而越俎代庖。因为法律的制定者不是政府,政府就没有权力对司法独立指手画脚。同时,司法也不必担心自己独立判案而受到政府经费的“缩减”和“制裁”。虽然政府不敢干预司法,但媒体舆论却可以用理性的言论“干预”司法,说三道四,甚至“未审先判”——只要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媒体只是媒体,不代表权威,也不代表国家,媒体只能代表个人和本报而已。司法的独立性,就用不着怕舆论,也可以毫不理会舆论,“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

民主制度就是保障民众的利益,从制度上在权力之间进行相互制衡,防止权力和民意被任意放大和缩小。在1949年以后30年间的中国,不幸的岁月居多,重要是一些人和事被任意放大。比如世界上还有2/3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中国人去解放他们。比如台湾人民生活在国民党的蹂躏之下,需要中国共产党去“全国山河一片红”。而事实上,世界上2/3的人并不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我们当时的中国领导者,也不是完全意义的胜利者、解放者——恰恰在1957年“反右”时成为新的压迫者和施暴者。

毛泽东这个名字,就是被放大的,比如“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当代最伟大的天才”、“一句顶一万句”(林彪语),当时林提出这些吹捧口号,后来林彪事件后党中央仍旧称毛主席为伟大领袖、伟大导师,毛泽东是接受的,可林彪一出事后就把这当作罪状推在林彪头上,并发动群众总结说林彪一伙是“万岁不离口,红本不离手;当面说蜜语,背后下毒手”,反而毛一点责任都没有,里外都是人。直到所谓的“四人帮”被打倒,上台的那帮人又开始放大“四人帮”的罪过,什么刘少奇、彭德怀被迫害致死,都统统是“四人帮”干的,党还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毛主席还是英明领袖、伟大领袖。

再回到十六年前,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大学生组织的民主示威爱国行动,最初到至今,统治当局都不否认学生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被一小撮坏人利用了。可是,他们却在“六四”后通缉了21名大学生。其中第一位的就是原籍山东的王丹。王丹被通缉,也是被放大的大学生,比如当年他仅为20岁零3个月,可公安部门下达的通缉令上,却说王丹24岁,是吉林人。当时的《人民日报》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播发了这一通缉令。事实上,中共是根据需要而故意放大了王丹的年龄,同时也放大的王丹的影响力——也就是让他成为政府的不可饶恕的敌人。王丹妈妈解释说这是政府不好意思,其对手居然是一名年满20岁的娃娃,有关人和有关部门就篡改了王丹的年龄,20岁变成24岁(大意)——多么假的通缉令和多么假的《人民日报》所谓权威报道啊。

现在,“六四”已过十六个年头,中共的对策就是“缩小”其影响力,让其成为值得绝对遗忘的过去,一反当年放大“六四反革命暴乱”的做法,但这同样是绝对正确化的老套路。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想想三十年前我们所读历史教科书,国民党是以反动派身份出现的,是反共的,而抗日则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八年战争,最后是“她坚持了抗战八年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当时的形势是连鬼神也都必须相信的,谁敢说半个“不”字呢?当然,当年的台湾也是同样的绝对化套路,污辱共产党为“共匪”,中共反污其为“蒋匪帮”。自从1945年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的首领实现握手之后,又60年过去了,台湾在野的国民党首领连战于今年4月访问大陆,大陆又开始放大曾经被妖魔化的政治对手——历史教科书上的“国民党反动派”,化敌为友。所谓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不过,连战与宋楚瑜来大陆,也教育了大陆民众,以往两党敌对期间往往是根据政治需要被放大的政治对手的罪恶,其事实却不完全是那么样的,放大与缩小都是不足取的。大陆标榜自己最坚持实事求是,事实上,放大与缩小都违背了实事求是。昔日执政的国民党并非一无是处,今日在野的国民党并不是完美无缺,永远伟大光荣正确。同样,“六四”后流亡国外的当年的大学生和知识精英,以及留在国内的政治犯,其当年的呼吁和反思,也并非不是“小骂大帮忙”,党和国家应该感谢他们,纪念他们,承认他们,认真对待他们,不放大他们的经历或得失,不缩小他们正面的真实历史和评价,理解和补偿他们,与他们和解,同样也是和历史和解,和广大民众和解,对未来负责。

龙应台说连战和宋楚瑜来大陆如果只谈民族感情和国家富强这样的“大叙述”,而这两个核心“小叙述”(自由民主和均富)不在连宋的演讲稿中,她会觉得,这两人愧对历史。而连宋提到了台湾的民主,显然都明白,而且,都说出来了,“这需要勇气,需要智能,也需要承担”。连战选择谈自由主义,宋楚瑜选择谈均富,自由民主和均富,恰恰是“台湾人最在乎、最重要、最要保护、最不能动摇不能放弃的两个核心价值”。“幸好,他们说了”,是在“在对的时刻,在对的地方。”(原载《中国青年报》冰点栏目)。现在,让我说,龙的建议和连宋所言就是传话给中国的执政党、掌权者,不要再犯一些放大与缩小的错误了,只有客观地不折不扣地正视历史,正视客观现实,尊重自由民主和均富,才能使广大民众和执政党一同建设和谐社会,否则就是执政党一家自说自话,民众没有真正的响应,最后这个执政党岂不是太一相情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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